文獻


(六)西畫部之概況

入西畫部,奔逐於吾之眼簾,使吾欣賞玩味不置者,首推潘玉良女士之作品,吾不得不先為之述其詳。潘玉良女士,初學於上海美專,卒業後,赴法里昂,巴黎等美都,入其國立美術學校,從 Cogns Simon 遊,沉醉於中者,數易寒暑。業滿,復鼓其直往銳進之勇氣,入意大利皇家美術學院,從藝壇巨頭 Cormaldi 氏,朝夕研求,三年如一日。卒入其堂奧,蜚聲於藝術策源地,意大利教育部,特贈以津貼金一年,以為獎勵;膺無上之榮譽,不獨於國內為絕無僅有,即在彼藝術最發達之國家,亦屬難能可貴。潘女士之精神,潘女士之藝術,在我國惡劣之環境,藝術消息沉悶之社會,獨能放此奇花,驟增光彩,將所謂石蘊山輝,珠懷川媚,我神州之藝院高標,可以誇矣。女士回國後,即被任為上海美術專門學校西洋畫科主任,未數月即振振有生氣,起該校十七年來之衰,立全國藝術之正軌。去年冬,曾以其親友之請求,開個人展覽會一次,一時國府委員,海上名宿,爭趨觀摩,樂為宣揚。今次之陳列於展覽會中者,共有五幅。「酒徒」與「黑女」二幅,為其舊作,「燈下臥男」(見女子美術作品的一斑)「歌罷」「顧影」(見本刊卷首彩色圖)三幅,為其新作品。「酒徒」寫一老人抱甕之形,「黑女」寫一黑女之側面半身,二者俱極寫實之正確。「燈下臥男」得構圖之奇譎,「歌罷」形容倦態無遺,「顧影」則較上更柔和,更富色彩,更得簡趣,於面容間表現因自憐而惆悵之意態,在有意與無意之間,可擬後興期三大傑之一文西氏所作微笑:其寫一女子微笑之意態,謂之為笑,而實不見有笑之迹痕,謂之為非笑,而實有雋永之笑意,評者謂其為人間之謎,女士此作,於愁苦悵惘,愛惜,鬱悶等,似與惘悵相近,而亦未曾明示於觀眾,蓋亦人間之大謎也。女士心性忠直,胸無點塵,故日沈迷於畫室中,無一幅一筆一點之間,不為其忠實心靈之表白。其寫顧影一幅中之手足熱血與冷氣戰鬪而呈現之色彩,忠實而更富熱情。其在國外之習作,立一最穩固之忠實之基礎,歸國後,感於故國之山河,深印象徵主義之園藝,然未嘗因此而衝散其寫實之精神,乃更進而於寫實之中,寓象徵之意。寫實與象徵,其意本不容,但觀顧影一幅,無形不描寫正確,無一筋肉一血流不與模托兒無異,而於色彩,則更有肉眼不可見到之粉綠,玫瑰紅,青藍,杏黃等色調,於筆觸,更簡略觀賞者所不需見到,或不能見到之筆,以久練之工,表出簡老之線條,生命之流,泛溢而成筆趣。簡言之,筆觸簡老而有趣味,純出自然,不假穿鑿,雖絕不可謂已登峰造極,但在此時我國之女藝術界中,或即於我國今日之藝術界中,蓋亦鮮矣。

吾為參觀之文,而於潘女士之作獨推崇備至者,實有感於已往藝術界之虛誇,而女士獨能以堅苦不屈之精神,作偉大之努力,其與藝人之興奮為何!如若潘女士者,可以勉矣。

潘女士外,女作家中,更有蔡威廉女士。威廉女士為蔡元培氏之女公子,赴法專研西畫者亦數年。歸國後,仍孜孜不倦,無日不與模托兒相處。初宗於寫實,最近能脫於寫實之羈,而重色調與筆觸之豐富趣味。此次出品於美展中者,有肖像三幅,自畫像兩幅。其寫自畫像,(見女子美術作品的一斑)作仰首斜睨之態,以團塊之筆觸,現豐富之色調,重而部之全個表情,而簡略其微小之處,近於林風眠氏之作品,而較準確。

此外唐蘊玉女士之虎丘,蘇州街道,靜物(見女子美術作品的一斑)等幅,當推膽量最大之作品;蓋亦非注重於細微之描寫,而獨能得大部之統調,回互周到,殊不易得。此外出品者有蔡脫姮女士,陳國璋女士,一得其壯,一得其優:均屬不弱。惜溫景美,徐祖馥,翁元春等女作家,均無出品,不然,將更可觀矣。

除女子作品而外,全部之西畫作品,較往歲之展覽會,風氣為之一變。往歲常有近於高岡,哥訶,瑪提斯之派調,而全失其真者。此次則寫景真確者,占其大半,(如鄭宗謙之作,見本記附圖 14)人像較往歲亦多。此可證作畫者於寫實之基本工作,漸能注意,畫風或將入於正軌,此當另篇詳述。

(七)雕塑部之概況

述雕刻部之概況,亦女子光榮之一頁。其全部出品五十二件,作品最佳者推王靜遠女士。女士出品凡五點:

(一)大理石半身總理像 此像以純白色之意大利大理石,刻孫總理之半身浮雕。其背成囗形石板,下為短形座,刻孫總理像,某某刻字樣(見女子美術作品的一斑。)總理像在國內之習刻者不下數百具,而女士之所作,獨能於總理豐潤之容色,昂藏之氣概,表現之惟妙惟肖。益以大理石堅實純潔,令觀者肅然起敬。

(二)美國人半身石像 此亦以大理石製,乃純粹之半身像,惟與前者刀法迥異。前者表面極光滑,此則如我國之鑿石。鑿痕成有規則之條紋狀。其面部之鑿痕,順乎膚理,如工細之鉛筆畫線條,細絲不紊。其胸部之鑿痕,順衣褶,又得刀法之氣脈,苟非功夫深厚者,決無力作此。以堅硬之石,而於女子之手,琢成極柔之膚理表現,不得不謂為難能。其他輪廓凸凹之正確,猶餘事也。

(三)法國老人像 此像為石膏製,而外塗以古銅色者,視之與銅像無異。扣之其聲鏗然,一如金石。以全部之塗色言,要以此為最結實。

(四)悲愴女人全身石膏像(見女子美術作品的一斑)此一巨製也,作裸體女子抱頭斜臥之意態;較真人略小全,體線條極準直,於微小部分之膚紋多略去,但大部分之比例輪廓,無不正確。其表白女性圓潤之肌肉,於最難奏刀之手背,手指,足背,足趾及脊骨膝蓋各部,能現其骨骼而無暴露之醜。其乳臀之特徵表白,不現浮腫之弊,與日本出品之「鏡」,(見本記附圖 20)潘玉良女士之「顧影」,同為得力之圓潤的表現。

(五)狗石膏像 狗石膏像者,乃以石膏雕成之小狗坐像,極有趣味。是種作品,雕塑家每以為餘情之漫作,於各部分不加細磨,而純任刀鑿之自然。其斑剝之痕,正其意趣寄託之處。去歲日本之十五回院展佐藤朝山所作之貓,與此有同一之趣味。

除女子而外,當推江小鶼之譚組盦像,邵洵美像,(見本記附圖 15)及岳崙氏之雕塑五件。譚組盦像於面部之肌肉,極呈豐滿,一望而知其為老練之政治家。江氏於此點表現最充分。岳崙氏現方學於法,於雕塑之基本功夫。致力最深;復熟於各種方法,非拘於一種雕像者所可及(見本記附圖 16)。吾於彼之天才,彼之際遇,覺有無限之希望。聞其入法美術院,習雕刻僅三年,即得法人之愛好,將來當能成偉大之雕刻師。

張辰伯所作之東坡詩意,(見本記附圖 17)與小孩二點,亦有特殊之意趣。一為全身之古裝像,一為小兒之半身像,前者表老拙,後者表稚愛,前者作坐式,兩手撫膝,眼朦朧有醉意,後者總角垂肩,作迎人之笑,此蓋張氏之家庭寫照也。張氏為一美術家庭,父號卷施老人,於書畫篆刻無不工,母華圖珊女士,為刺繡之先進,有女一,方能學步,即解音樂,「小孩」者,即其愛女之寫生也;東坡詩意者,或即卷施老人平時之意態也。其家庭之環境,時時感受「美的態度」,故彼之態度亦美,而其作品亦趨於純真之美也。

木雕一術,我國素以小巧勝,嵇康一桃核雕七十二獼猴,自古豔稱。近人之竹刻鏤雕,黃楊木刻像,亦稱絕技。於此會中出品者,如嚴德輝之南極,余仲嘉之竹刻扇骨,皆纖細莫匹,觀者歎絕。南極乃刻一南極老人之假像,其形迹雖出自鄉曲之臆造,但其面容與衣褶,則較一般刻工所作者清晰而生動。或以其為斲翰老手,實則一青年作家之習作者耳。其他如周无方之檀香佛像,何其愚之淺雕扇骨,俱足以表現東方技藝之精神者。

姜丹書氏為研究工藝美術之先進,曾手創教育工藝廠,武寧鐵工廠,任教育數十年,學子滿國內。近作趨於放逸,以意作之,不求於俗工,於此次會中出品者,有雷峰塔博硯,雷峰塔博瓶,西湖模型,仿魏造像多點,皆傲古之作。西湖模型中,凡蘇堤春曉,三潭印月,曲院風荷等諸名勝,無不有以像徵。仿魏造像,對其原有色彩之模擬,無微不肖,不辨者疑為原形石刻,實則石膏而塗以油色之贋鼎耳,其技術有如此。

欲求我國今日之雕塑出品,與日之「構造社」,法之「羅丹美術館」,相較固遜色多矣;然視往昔我國之展覽會中,迄無雕刻品可見,而此次陳列者多至五十餘件,則前途之發皇進步,可拭目以俟之矣。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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